来源：暖叔的生活观（ID：nsdshg）

这个是朋友讲的故事。

医院妇产科的工作者。

为了纪录方便，第一人称叙述。

01

急诊值班的时候，忽然接到跟救护车师兄的电话。电话里他语气焦急，让我联系产科和内科的大夫来急诊会诊，医院。匆匆忙忙联系了科室的医生，没一会儿，主任和师兄匆匆忙忙推着病人进来了。“怀孕三十二周，急性腹部绞痛两天，先安排检查。”我从主任手里接过病人，翻看了一下病例，产妇叫汪静，中腹部绞痛严重，看历史产检，胎儿发育正常。产妇心跳和脉搏微弱，腹部疼痛严重。血压一度降到测不出，随时可能发生休克，送她去检查，一路上她拉着我的手急切地问道：“我的孩子没事吧？”我安慰道：“孩子胎心正常，母体没有大问题，孩子会没事的。”她安心地点点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急诊会诊，根据疼痛的位置，猜测是食物中毒，或者胃肠痉挛造成的绞痛，内科大夫却摇摇头道：“普通的胃肠道疾病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女人怀孕后，腹腔内的脏器会因为胎儿发育而被挤压，胃肠道容易出现各种疾病，但是汪静绞痛这么厉害，绝不是一般的胃肠道疾病。没一会儿，大内科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报告上显示汪静小肠畸形。产妇本身先天小肠发育畸形，因为体征不明显，一直以来都没有被查实。后来因为怀孕，胎儿生长挤压腹腔，导致本来就畸形的小肠扭曲，扭曲的小肠翻转三百六十度，呈麻花状，而且结节大面积坏死。血检白细胞指数高于正常数倍，有一定炎症和感染。主任叹了口气：“小肠扭曲成这个样子，医院看病，非要拖到坏死不可。”一旁汪静的婆婆忽然帮腔道：“她怀了孕，医院对孩子不好的。”我看了一眼这无知的老太太，医院才是对孩子的负责，现在这样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肚子里孩子还能不能保住。据汪静的丈夫郑成说，妻子一个礼拜前就开始断断续续发烧，还上吐下泻的，时不时还会便血。起初家里人都以为是简单的风寒，前两天腹部绞痛得厉害，但是顾及到肚子里的孩子，一直没有吃药。没想到今天竟然痛成这样了。

02

小肠扭曲导致坏死造成严重的绞痛，这种疼痛，连正常的青壮年都难以承受，我想象不到，汪静一个孕妇是怎么忍下来的。这大概就是女人本弱，为母则刚吧。“动手术吧，坏死情况严重，需要切除部分小肠。”几个科室的医生会诊完毕，均赞成立即手术，感染和坏死可能会导致败血症，手术是最佳选择。我向家属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产妇小肠因为小肠坏死很可能造成腹腔内大面积感染，手术是不可避免的。母体虚弱，肚子里的孩子承受不了高强度的手术，可能保不住了。一听说汪静肚子里孩子保不住，婆婆就急得跳脚。“什么叫保不住，好不容易怀了个大孙子，说没就没，医院可不能这样。”说着拉着儿子郑成道：“你可别听他们医生的，咱们大的小的都要，不然可不签字。”在手术室外面最怕碰上这样的患者家属，明明已经解释地清清楚楚，还是这样胡搅蛮缠。“要想大人活命，就赶紧签字，不然两个都保不住。”这时候，汪静的婆婆忽然撒泼起来，拉着主任的手诉苦道：“医生，你知道小俩口这孩子多不容易吗？结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没了。”我一下子就沉不住气了:“都说得明明白白了，产妇必须马上手术。”“八个月大的孩子，都生的出来了，干脆先剖腹把孩子生出来再说。”汪静的婆婆像个经验老道的医生一样指挥我们。我告诉她，产妇身子虚弱，经不起二次手术，在这种情况下，医院首先考虑的就是怎样保住大人的性命。这里不是八点档的连续剧，不会出现保大保小的问题，汪静有绝佳的手术条件，首先选择就是救她。

03

主任劝导他们：“夫妻俩还年轻，孩子以后可以生，再说了，母体这么虚弱，谁也不能保证孩子的健康。”汪静的婆婆不依不饶，夫妻俩结婚三年多一直没有孩子，丈夫郑成精子成活率低，无法自然受孕，去年夫妻俩在上海接受人工授精，折腾了大半年才怀上这个孩子。单单是怀孕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想到汪静又因为小肠坏死需要手术，孩子也保不住了。这时候，监护室的师兄忽然跑出来。“患者大休克了。”手术室的医生当机立断道：“准备手术。”可是郑成和他妈还犹豫不决的，郑成显然是个妈宝男，一边顾及汪静，一边又舍不得孩子。人命关天的时刻，身为丈夫，他竟然犹豫了。主任催促道：“你老婆现在一分钟都耽误不起了。”“妈，你说，该怎么办啊？咱们还是手术吧。”母子俩一个强势，一个懦弱，全然没有顾及到已经休克的产产妇。几个医生轮番上阵劝，汪静的血氧和血压一降再降，恐怕还没等到手术，就被耗死了。主任也急了，拿过手术同意书道：“做人家丈夫，你得对得起给你生孩子的老婆。”郑成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立即给手术室打了个电话，开始手术了。医生打开汪静的腹腔，迎面就是一股恶臭。小肠坏死面积高达三分之一，已经出现感染了，及时切除了坏死的小肠。腹腔内感染严重，但是幸运的是手术还算及时。但是遗憾的是孩子在手术过程中就停止了心跳，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大家免不了一阵惋惜。

04

手术很成功，结束后汪静成功转入ICU，未来二十四小时属于危险期。切除部分的小肠后期感染和伤口发炎都是问题。等在手术室外面的俩人一听说孩子没保住，婆婆瞬间破口大骂起来：“我就知道这个丧门星，花了这么多钱还把我孙子丢了，人家女人生个孩子都顺顺利利的，就只有她，连个蛋也下不了。”产科的医生和护士都憋了一口气，这样蛮不讲理的婆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主任嘱咐我注意监护室的情况，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汪静醒来，她浑身插满管子，说话声音也很虚弱。她摸着隆起的肚子问道：“我的孩子还好吗？”我忍住没告诉她真相，还没脱离危险期，任何刺激都是致命的。孩子已经成为了死胎，等身体恢复一点后，产科的医生会来做引产。但是没想到这边医护人员瞒着，汪静的婆婆像个泼妇一样，在监护室外面嚷嚷：“人家都说动过手术的女人身子骨弱，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家里养个病母鸡有什么用啊。”重症监护室有探望时间，她没办法进去，就在门口指桑骂槐，医院也遭罪。

05

几个科室的医生上去劝，统统被她一顿教训，这个女人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医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个孩子也保不住。”医生不是救世主，生死面前谁都无能为力，听见这样的指责，大家都叹了口气。产科的医生感慨，女人的地位真是底下，丈夫精子存活率低，妻子受苦受累怀着孩子，出了事情还要被指责，这要是换做女人不孕不育，还不是早早离婚了。就连生死关头，一个签字就犹豫不决，一点做男人的担当都没有。汪静的婆婆骂骂咧咧好长时间，一直到她转出ICU，转入普通病房。婆家的人干脆做了甩手掌柜，娘家的母亲来照顾了女儿几天，每天都泪眼婆娑的。一周后，产科的医生帮她将腹中的死胎引产。这里本来是迎接新生和希望的科室，但是现在却面临死亡和失去。和孩子相处了八个月，她心中满是期待孩子的降临，可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本来指望孩子能维系家庭和生活，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引产出来后，隔着一整条走廊，我都能听见汪静绝望而凄凌的哭声。她为死去的孩子痛哭，也为丈夫和婆婆心寒而哭。我安慰她，小肠手术的病人后期恢复得好，是完全可以再次受孕的，而且不受任何影响。

06

她苦笑着摇摇头，丈夫郑成的精子存活率低，之前在上海人工授精就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耗时耗力，几乎花光了夫妻俩多年的积蓄。一个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想要再次受孕，恐怕很艰难。女人总是默默付出的一方，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也出于被动的状态。住院这半个月，丈夫郑成除了每天定点来看看她，没有任何表示，婆婆就更不用说了。来医院照顾她的母亲看着受苦受累的女儿，每天都抹眼泪。汪静引产后像是变了个人，整天木讷发呆也不想说话。虽然术后伤口恢复得很好，但是心上的受的伤却再难平复了。入院大半个月后，她第一次提出要和丈夫离婚。作为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丈夫，想必也是心如死灰了。娘家人纷纷表示支持，男人可以再找，但是命只有一条。出院后，婆婆还是不怎么待见她，丈夫虽然不算太坏，但是一心只听婆婆的话，汪静想起当初去上海人工授精的时候，因为胚胎发育不理想，她前前后后打了不少促排卵针，受了不少苦。孕期还要忍受种种痛苦和难受，但是为了孩子她都忍了。现在孩子没了，她比谁都难过，可是作为最亲的人，却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犹豫不决。这个世上，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会心寒吧。身体恢复一点后，她毅然决然地提出了离婚，婆婆和丈夫见她动了真格也有些慌了，毕竟儿子精子存活率低，想要找第二个死心塌地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可就难了。郑成苦苦挽留她，但是汪静不为所动。她的心在产科引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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