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窗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小王，忙不忙？”

写完病历，刚刚打开那本厚厚的《外科学》，忽听坐在对面的赵老师喊我。

“不忙不忙，老师有啥事请吩咐。”我连忙回答。

原来，赵老师想让我给他管的三十二床病人换药。赵老师带的实习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天吊儿郎当的，赵老师也拿他没办法。这不，今天又没来。难怪赵老师忙得焦头烂额地。

我很高兴地答应了。这时候，我的带教老师吴大夫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不明白老师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深究，只觉得这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只要老师放手让我去做，多学些知识，何乐而不为呢？

我向吴老师打了声招呼，得到许可，便出了医生办公室。走廊里，阵阵热浪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戴好口罩，端上换药碗，轻轻地敲了敲三十二号病房的门。一位高个子家属开了门，看见端着换药碗的我，他立刻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迎我进门，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有点受宠若惊。心中暗暗思忖：不就换个药嘛，咋这么客气的呢？与此同时，也不由得疑惑起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病人呢？

这是一间非常整洁的单人病房，只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精神状态欠佳的男性病人斜靠在床头，头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就像战场上归来的伤员似的。见我进门，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和我打了声招呼。究竟是车祸，还是意外？因为三十二床不是我的带教老师管的病人，病人的情况我一概不知，家属不主动陈述，我们一般从不随便乱问的。

带着深深地疑问，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边揭纱布边往外卷着。等揭到最里面的几层时，只见染有些许暗红色陈旧血迹的纱布，紧紧地粘在伤口上。轻轻地揭，是怎么也揭不下来的，但稍微用点力，鲜血就会从伤口慢慢地渗出来。我用盐水棉球轻轻地浸泡着，小心翼翼地揭着，生怕弄痛了病人。倒是病人和家属不停地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你大胆地揭。比起男医生，你的手法轻柔多了！”

终于，纱布揭完了，一切暴露在我面前。天哪！病人满头都是坑坑洼洼的伤口！部分伤口已经化脓，简直触目惊心，细思极恐！由于天气炎热，戴着厚厚的纱布口罩的我，仍然能闻到伤口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但是，我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嫌弃或厌恶。换药的全程中，我始终保持着微笑，虽然戴着口罩，可是眼睛能传神啊！我轻声细语地与患者聊着天，一丝不苟地为病人换完药，病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场药换下来，我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已经湿漉漉地紧贴在后背上了。家属对我说了许多客气话，又千恩万谢地把我送出病房。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医生的天职，这点小事算什么呢。

“今天这个活不好干吧？”

洗完手刚刚回到医生办公室，带教吴老师便问我。其实，刚才在病房看到病人伤口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吴老师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冲老师笑了笑，点点头。

老师说，这个病人的药，谁换谁怯火。

“没事的，学知识呢，吃点苦怕啥！”

我又冲老师笑了笑，回答到。

带着十二分好奇，我立即翻看了该患者的病历。

原来这位老人是在逗三岁的孙子玩耍时，不谙世事的孙子高兴得过了头，一时性起，就把爷爷的头顶给咬伤了。当时一家人都认为是小伤，没有在意，也未做任何消毒处理。当天晚上，老人又冲了个热水澡，最终导致感染。伤口感染后，老医院就诊，只在小诊所简单换过几次药。医院就诊的时候，已经发生脓毒败血症（指病原微生物自伤口侵入血液引起的全身性感染）。

唉！真是千奇百怪啊！我有很多种猜测，但怎么也没想到老人受伤的原因竟是这个！

后来，我又自告奋勇，为这位老人换过好几次药。尽管，每次换药都得消耗三四十分钟的时间，热得汗流浃背的，而且还得忍着阵阵恶臭。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尽管，他不是我老师管的病人。

每次换药，我发现那些伤口并没有愈合的迹象；翻看病历，治疗方案依然是以抗感染为主，支持治疗为辅；病程记录也如我换药时看到的一样，没有多大进展。问过几位老师，都说该用的药都用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我不禁为这位病人担忧起来。

转到儿科一个月以后，得空去外科看望我的带教老师。外科办公室一切依旧，只是换了几个实习生而已。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问起那位特殊病人，同时，心里默默祈祷：他一定康复了，出院了。虽然，我知道脓毒败血症预后不佳，而且发生在免疫力低下的老年人身上，死亡率可达30%——50%。

“走了。”

“见马克思去了。”

老师长叹一声，说完第一句后，看到我惊愕万分的表情，又幽默地说出第二句。

楞了半天，我再没说一句话。在医院，虽说看惯了生老病死，但听到这位与我非亲非故的老人的离去，我还是很伤心，很震惊。虽然这个结局早在大家的预料之中。

一个三岁小孩子的无心之举，一家人的无知与粗心大意，因未能及时就诊，而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竟然酿成大祸！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急急地抛下相亲相爱的家人，撒手人寰！他倒是解脱了，可是留给家人的是无尽的自责与悔恨......真的太让人不可思议，太令人痛惜了！

作者简介：网名人淡如菊，原名王菊玲，陕西洛南人，医务工作者，工作之余喜欢写写画画，用平淡无奇的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