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带小说旧作一个下岗工人如何讹诈

1冯长根一般要看完东南卫视的“环球报道”才出门。可是今天圩尾街这一带停电,他到小店铺买了两根蜡烛,很隆重地点亮了一根,把儿子冯小传喊过来做作业。“作业没做完别想睡觉!”冯长根凶煞煞地说。他摸黑走进卧室,随手把门关上。“你关什么门?”黑暗中浮起老婆邱素银软绵绵的声音。“我躺一阵子,8点以后再出门。”冯长根说。他走到床边,就在老婆身边躺了下来。老婆生病卧床已经多天,床上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刺激得冯长根直想打喷嚏。“天气这么燠热,你躺什么躺?不如上街拉几个客。”邱素银说,声音像是在说梦话,一顿一顿,没有一点力气。冯长根叹了一声,从床上爬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冯小传埋头在餐桌前做作业,桌上烧着两根蜡烛,其中一根快要烧着他的头发了。冯长根原来只点一根,他一看就有气,抓起一根一口吹灭。“你知不知道一根蜡烛5角钱啊?”冯长根用蜡烛敲着儿子的脑袋说,“作业没做完别想睡觉!”冯小传闷声不响的,冯长根敲了几下就算了,他怕把蜡烛敲断。家里没有什么好呆的,冯长根只好提前出门了。开门就是圩尾街。街上一团漆黑,亮的是窗口,一点一点的烛光透出来,好像鬼鬼祟祟的萤火。冯长根摸出一把钥匙,向屋角走去。那里放着他的三轮车,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好几下才开了锁。本来一下就开了,今天是不是……冯长根没来由地想着。他推起三轮车往街上走,推了十几米的路才爬上去。冯长根的三轮车没办证,所以他只敢夜里出门。太早出门也是不行的,街上偶尔会有城监部门的人在巡查,万一碰上就麻烦了,所以他一般要看完“环球报道”才出门。所有的电视节目里边,他最喜欢看“环球报道”,非洲某个小国又发生部族冲突了,老百姓流离失所,那些饥饿和逃亡的画面使他看了心里很舒坦,然后产生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感觉。是啊,同样是人,非洲难民有什么?自己虽说工厂破产了,跟老婆两个全失业了,可是好歹还有个三十几平方米的窝,还有台17寸的彩电,好歹还能白天到工地扛水泥晚上踩三轮。这样想想心理就平衡了,但是不到半个小时,他踩着三轮来到大街上,他立即知道自己是在哄自己。看见迷离闪烁的霓虹灯,看见大酒店门口有人手里拿着电话嘴里打着饱嗝进进出出,他心里就乱了,隐隐地有一种仇恨好像咳嗽一样忍不住要咳出声来。出了圩尾街拐入跃进街。这里没停电,冯长根觉得满街的灯光轰轰烈烈,好像一种不怀好意的喧闹。马长根踩着三轮车跑到了南靖街的路口,他看见电线杆下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手不由抓紧车刹。“小姐,去哪里?”冯长根问道。小姐理也不理冯长根,只顾东张西望,忽然画得像妖怪似的眼睛亮了起来,夸张地嗲叫一声。冯长根看见一个胖得像是怀了双胞胎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走上来,小姐中弹似地又叫了一声,一头扑进胖子的怀里。鲜花插在牛粪上,冯长很想到了这么一句老话。这几年小城市里的“鲜花”越来越多,其实她们正是冯长根的主要客户。他看见“鲜花”和“牛粪”搂抱成一团,心想,这“牛粪”他妈的有含金量!冯长根踩三轮车往前跑去,前面是金都夜总会,5个霓虹灯大字气势凌人地闪亮着。一个字有一扇门那么大,一天该耗多少电啊,冯长根常常很有感慨。他踩着三轮车来到金都夜总会门前,面前突然窜出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厉声喝道:“该开,滚开,三轮车别停在这里影响环境!”冯长根每天来这里,每天都少不了挨骂,他没吭声,踩起三轮车横过街,把车停在对面的街道甬道上。金都夜总会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冯长根每天在这里都会有生意,他的眼睛开始在行人中寻找客户。甬道上接连来了4辆三轮车,其中一辆跟冯长根一样没有牌照,它们对冯长很形成了不规则的包围。冯长根心想,这样来了客人也抢不到,他踩起三轮车往外转移,边轮碰到了另一辆车。“干你姥!赶死啊!”那人骂道。这时,街道口走过来4个小姐,一下子被4辆三轮车吃进大嘴,冯长根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大摇大摆地跑走。他一气之下把车推到路口,就站在路上,随时准备着抢生意。一个年轻人走过,冯长根问:“坐车吗?”那人摇了一下头。又一个小姐过来,冯长根问:“坐车吗?”小姐面无表情,机器人似直往前走去。冯长根看了一下吊在皮带上的电子表,8点52分。跟平常比,今天出门晚了,能不能多拉两个客人?块的救济金领到下个月为止,素银一直病恹恹躺在床上,小传明年要升初中了……冯长根忽然喘了口大气。这时,他看见金都夜总会的大门里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好像是被大门吐出来似的。那不是潭秋生吗?干你姥!他差点骂出声音。潭秋生原来是冯长根的厂长。他两年前上任时在全厂职工大会上的演讲,冯长根至今还记得。那时外号叫作“康大盗”的老厂长因为受贿罪贪污罪被捕不久,他从别处调来继任。“我老婆在邮电局工作,奖金是工资的一倍,我们还有海外亲戚常常寄钱过来,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没有什么负担,我家的钱完全够花,所以我不会像以前个别厂领导那样狠榨厂里的油水,巧取豪夺,这一点请全厂职工放心。”冯长根想起潭秋生向全厂职工“表决心”的样子,真想大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那谭秋生上任没有多久就露出了败家子的真面目,换汽车,搞装修,出国旅游,泡酒店,洗桑拿……工厂的亏损越来越可怕,负债的数字像一座山高高耸起,终于轰隆一声坍塌下来,把工厂砸烂了。冯长根和他老婆和一百多个工人就这样被压在瓦砾之中……可潭秋生连擦破一点皮都没有,拍拍屁股到全马铺市闻名的一个亿元镇当镇长去了。冯长根想起来心里就像是浇了一盆硫酸。现在,冯长根看着潭秋生摇摇晃晃走过来,那个势利眼的保安走上前准备扶他,被他一手推开了。潭秋生的醉相,冯长根以前见过好几次,想想酒精的魔力真够大,能把一个人弄得丑态百出。冯长根看见潭秋生腋下夹着一只黑皮包(他甚至认出来那不是他当厂长时装手机的那个鳄鱼牌皮包),脸上满是酒精泛亮的光芒,眼睛大而无神,两只腿交叉地向前迈动—一每次都像是要绊倒了,却只是身子左右晃了一晃,两只腿继续向前迈动,看起来似乎是在表演走钢丝。潭秋生就这样摇摇晃晃横穿马路,突然一辆面包车从他面前飞驶而过,似乎就擦过他的鼻尖,他竟然毫无感觉。冯长根心想,要是这面包车把他撞倒在地,可不是为反腐败立了一功吗?现在,潭秋生走到冯长根的三轮车面前来了,他的眼睛很艰难地左右扫视了一下,他看到了冯长根,但是他显然认不出他来了。潭秋生爬上三轮车,打了个饱隔,嘴里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帝豪……”他一手抚着胸口说。帝豪花园是这座小城市最高级的别墅小区,冯长根以前就听说谭秋生在这里养了个小姘头。他紧紧咬住嘴唇,憋着一股气,推车猛跑了几步,然后一个箭步跨上车,两只腿抽筋似的猛踩起来。“慢……慢一点,”潭秋生慌张地说,他一手抚着胸口,徐徐喘了一口大气,“要快我不会打的吗?干你姥!”冯长根心里得意地笑了一声,他放松了绷紧的腿关节,眼睛忍不住向谭秋生瞥去,他看见潭秋生大口地呼吸,喉咙里发出一阵混杂不清的声响,好像是要呕吐了。这家伙一次能喝两瓶茅台,屁事也没有,今天该是喝了多少啊?冯长根想起在工厂里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值一瓶茅台,脚下不由迸出一股力,车速又快了起来。“干你姥……”潭秋生打着饱嗝骂着,好像不是在骂冯长根。这时,他包里的手机响了,响了一阵停了,停了一阵又响了。“干你姥……”潭秋生拿出了手机,打着饱嗝说:“谁逃跑?我他妈的杀……杀……杀……天亮也没事……谁怕谁?干你姥……”突然,“哇”的一声,潭秋生张口吐出了一口白花花的东西,像一道抛物线落在街道上,冯长根猛地刹住车,只见谭秋生像一只圆球从车上滚了下来,整个人趴在绿化带的冬青树上。冯长根心里慌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巧的是这附近几盏街灯都坏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城市夜生活的喧闹好像被一道墙隔绝在十几米之外。冯长根看见潭秋生死猪似的趴在冬青树上,心想恶有恶报啊。他不想下去把他扶起来,四周没人,管他呢!就在冯长根独自点着脑袋高兴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被车座上的黑手包擦亮了。潭秋生的手包!他故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眼睛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伸手把黑包抓起来,塞进座垫下的箱子里。他相信这一动作最多只用了一分钟,四周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潭秋生趴在冬青树上毫无动静,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响着含混不清的声音。好好睡觉吧,再见,拜拜!冯长根学着小孩子的样子做了个手势。2今天没有挣到一分钱,但是冯长根觉得满载而归,那黑手包的内容让他遐想无穷,同时让他有一种做贼的紧张感。遐想和紧张使他觉得生活很充实。踩着三轮车回到圩尾街,他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在屋角锁了车,冯长根掀开座垫,从箱子里抓起潭秋生的黑手包,但是他像是抓到一只冰块似的,立即又把它放了。他向四周看了看,其实今天停电,圩尾街黑乎乎的一片,哪有火眼金睛发现冯长根的秘密呢?冯长根独自笑了一声。他抓起黑手包夹到腋下,向家门走去,心里不由升起了一种恍若大老板的豪情。儿子冯小传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那根蜡烛烧得还剩一小截,烛光很不稳定地闪晃着。冯长根摇醒了儿子,说:“去睡觉去睡觉,你这懒猪。”冯小传嘟哝了一句什么,梦游似的起身走进房间。冯长根点亮最后那根蜡烛,他听到了自己心里怦怦直跳。这是怎么啦?他坐了下来,把黑手包放在桌上。这是一只很精致的手包,锁扣那地方嵌着一块鸡蛋般大小的铜片,在烛光里闪闪发亮。冯长根屏声静气,徐徐拉开手包的拉链,心里那感觉有如洞房花烛夜掀开新娘子的盖头。他的手好像抖个不停,他一眼瞥见了一只鼓鼓的大信封—一果然!他原来就猜到那硬硬的一叠肯定是信封装着的百元大钞!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他猛地抓起信封扒开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一原来信封装着一盘录像带……冯长根垂下头来,身上的力气好像打开盖子的气体,一瞬间全都挥发了。干你姥,怎么会是录像带!他又翻了翻黑手包,除了一只大信封、一盘录像带,什么也没有了。干你姥!冯长根抓起录像带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很刺耳。“小传,怎么啦!”房间里传出老婆的声音。“是我啦,打老鼠。”冯长根应了一声,他弯腰捡起录像带塞进手包里,走进房间,把它扔在床脚下。“今天生意怎么样?”邱素银从床上坐在身子,她努力睁大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丈夫。“嗯。”冯长根含糊地回答。他脱掉长裤、衬衫,光着上身爬上床。“一身臭汗也不去洗洗。”邱素银说。“洗什么洗?反正也不做那事,臭汗也是我身上的臭汗。”冯长根翻了个身,有些恶声恶气地说。邱素银听出丈夫话里的怨叹,自己一直病得像个死人,想起来多久没跟丈夫做爱啦?她暗自叹息了一声,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来,只是用手推了推丈夫的肩背。“睡吧睡吧。”冯长根不耐烦地说,“我快睡着了,你别影响我。”实际上,冯长根整夜没睡着,他脑子里一会儿乱烘烘堆满了往事,一会儿又出现长时间的令人魂魄不安的空白。下半夜,他蹑手蹑脚爬起身,拉了一泡尿,顺便打了一盆水把全身擦洗一遍。他在餐桌前呆坐了几分钟,又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在床脚下找到那只黑手包,拿到餐桌前仔细地察看。除了那只大信封和那盘录像带,他的最新发现就是皮包上的一行外国字。他不甘愿地把皮包拿到鼻子前使劲地嗅了嗅,他嗅到了一股酒味,还有一股脂粉味,他想这一定就是谭秋生和他的小姘头的气味,他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但是忍不住又拿起来嗅了一嗅。冯长根回到床上,心里一直想着谭秋生,至少为他设计了一百种死法,可是直到最后,谭秋生还是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手势一挥一挥地演讲。冯长根发狠地闭紧眼睛,这样谭秋生才慢慢消失。冯长根睡着的时候,天已亮了。邱素银爬起床,扶着墙壁走到屋角,蹲到便盆上拉一了泡尿,她很艰难地站起身,看见丈夫睡得那么沉,心想他今天不上工地扛水泥了?又想丈夫一定是累坏了,爱睡就让他睡个饱吧!她走出房间,看见儿子冯小传坐在餐桌前小声地背诵课文,心里一阵欣慰。“妈。”冯小传看见母亲时叫了一声。邱素银咧嘴笑了一笑,说:“好好念书。”她走到煤炉前,弯腰把炉门盖子揭下来,这些动作好像耗尽了她的力气,准备直起身时她已经四肢无力,所以就那样弓着身子,虾米似的久久直不起腰。冯小传急忙跑过来,扶着母亲站起身。“妈。”冯小传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害怕。“没事……”邱素银呼一了口气说,“让你爸多睡一阵子。”本来这些天都是冯长根起来煮早饭的,他和儿子吃过早饭就各自出门去了。可是今天冯长根睡醒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他看了电子表吓了一跳,急忙翻身下床。邱素银坐在餐桌前缝补一只乳罩的带子,冯长根劈头问道:“你怎么不叫醒我?”“这些天你也太累,就算歇一天吧。”邱素银拿着针线说,她的手指头被针戳了一下,有一点血正慢慢沁出来。“还补什么补?改天再买一只。”冯长根说着眨了好几下眼,他想这是怎么啦?又眨了好几下。邱素银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吮吸着,心想几天不拿针线,手都变笨了。冯长根到街上的公厕蹲了一阵子,然后到市场上买了一把空心菜。回到家里,邱素银正在熬中药,满房间都是一股腥味,棍棒似的直敲着冯长根的鼻子。老婆的病是肾炎、冠心病还有一种医生也说不明白的莫名其妙的病,穷人家偏偏遇上富贵病,住院不起,只好天天熬中药一大碗一大碗地灌下去。那种中药的气味常常让冯长根闻到了就想呕吐,他捏着鼻子瞟了老婆一眼。邱素银知道冯长根受不了中药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她能说些什么呢?她说:“你早饭还没吃。”“我早饭午饭一起吃。”冯长根把空心菜放到脸盆里,扭头走了。圩尾街是一条老街,冯长根几分钟就走到了尽头。他在街头看见老许摆了个卖汽水的小摊,问道:“老许,生意怎么样?”老许是老街坊,也是厂里十几年的同事,他人长得极瘦,鼻子上是一副瓶底厚的眼镜,把脸遮去了一大半。老许看见冯长根有些难堪,他想故作轻松笑几声,但是笑出来的声音很难听。冯长根体察民情似的看了看老许货摊上花花绿绿的汽水瓶,总结似的说:“老许,厂子靠不住,现在只有靠我们自己了。”“一个小厂,出了个‘康大盗’,又来了个‘潭公子’,哪里经受得起?”老许摘下眼镜叹了一声。冯长根突然想把昨晚遭遇谭秋生的事告诉老许,他已经张开口了,这才想到不妥,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我……”他想到老婆该喝完中药了,说声“走啦”,背着手从走过来的路走回家去。冯长根回到家里,老婆不仅已经喝完中药,还把米下了锅。冯长根说:“你多休息,炒菜我来。”午饭有一菜一汤(榨菜汤),一家三口人围着小餐桌,吃出了一阵很温馨的声响。吃完午饭,冯小传背起书包到学校做功课去了,邱素银洗了碗也回房间休息,餐厅(也是厨房兼客厅)里就剩下冯长根一个人。他从锅里的竹刷上折一小段,一边剔着牙一边打开那台17寸的老彩电。冯巩和牛群在说相声……他想不明白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相声更无聊,立即又换了一个频道。一个房间里,两个女人在吵嘴……他知道这是又长又臭的台湾电视剧。接连换了几个频道,他看到了马铺市有线台的新闻节目,可是那已是最后一条新闻了,接着屏幕上出现6个字:寻物紧急启事。他按频道的手指头停住了——本人于昨晚9点左右离开金都夜总会,搭坐一辆三轮车,不慎丢失一只黑色手包,内有少量物品,望拾到者速与本人联系,定给酬谢!联系人:谭先生。联系电话……冯长根不由眨了好几下眼睛,这不是潭秋生的“寻物启事”吗?干你姥,一只黑手包除了录像带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丢就丢算了,还紧急个鸟!冯长根正要换频道,那寻物启事又“紧急”重播了一次。他心想,看来谭秋生是急了,莫非那录像带是国家机密不成?冯长根走进房间,从床脚下的黑手包里拿出录像带,从外观上看,它跟普通录像带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冯长根明白,不同的是带子上的内容,他知道这绝非寻常,否则潭秋生就不会紧急寻找了。要是有台录像机放一放带子就好了,冯长根想不起圩尾街的熟人家里谁有录像机,最后想到圩尾街以外才想到妹夫的堂弟臭头郑有一台厦新录像机,可是既然带子上有秘密的内容,拿到别人家去放显然不合适,他立即打消了放放带子的念头,把录像带装入大信封,把大信封装入黑手包,然后把黑手包放在手中掂了掂。他感觉到了这黑手包有一种异常的重量。整个下午冯长根都在揣测、分析、研究黑手包(其实是录像带)和谭秋生之间的关系,他初步得出一个结论:带子上的内容对谭秋生的名誉、仕途有足够大的威胁。他想出了几个对策,越想越兴奋,把拳头握得关节劈哩啪啦直响。最后他想到了三个“天”:天无绝人之路,天赐良机,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冯长根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很久没有这样笑了,他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一下黑手包。晚上,本市有线电视台又播出了潭秋生的紧急寻物启事。原来的“定给酬谢”改成了“定给一万元酬谢”,冯长根心想,这一万元也太少了。他记下联系电话号码,悄悄走出家门,向街头的电话亭快步走去。3“喂,你是谁?快说话呀。”冯长根听出了潭秋生的声音带着一种焦灼和紧张,他偏不说话。“谁呀?喂,你是谁?”“我是你正要找的人。”冯长根不慌不忙地说。“你捡到了我的黑手包?”冯长根仿佛看见潭秋生从沙发上跳起来。他笑了,用一种很亲切的语气问道:“录像带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把它还给我,我给你一万元!”“一万元太少了吧?”“一万元你还嫌少?我警告你,如果……”“行了行了,潭镇长,现在谁警告谁?”“你怎么知道‘潭镇长’?”“说来话长了,潭厂长。”话筒里霎时无声,冯长根猜测潭秋生一定是呆住了,过了好一阵子,话筒里才响起他的声音:“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冯长根胸有成竹地说,“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说到这里,冯长根果断地搁下话筒,他想象着谭秋生心急如焚而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心花怒放。回到圩尾街,冯长根推起三轮车,一边踩着一边吹起欢快的口哨。一个过路的老邻居引起了疑惑,问道:“长根,是不是挖到了一瓮金条?”冯长根含笑点头,一脸表情非常诡秘。踩着三轮车上了跃进街,一个中年妇女挥手喊道:“东湖公园!”冯长根问她笑笑说:“今晚不拉客,对不起。”现在还需要拉客吗?冯长根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道路,他和三轮车好像就要飞翔起来了……穿过跃进街,向东拐进后坂街,冯长根老远就看见潭秋生家的小洋楼,四周灯光很灿烂,小洋楼傲然挺立。冯长根踩着三轮车来到小洋楼的院子门前,他跳下车,静静站了一阵子,最后咬住牙根对自己说:“行了!”嘭,嘭,嘭—一冯长根用手擂了三下门,方才发现门柱上有门铃,但他依旧用手擂着门—一嘭,嘭,嘭,声音仿佛震响了整条后坂街。“谁呀?”传出潭秋生的声音。冯长根不回答,又擂了两声。一阵脚步声走过来,铁门开了,潭秋生看见冯长根愣了一下,问:“你是谁?”“潭镇长,我们刚刚通过电话。”冯长根镇定地说。“原来是你?”谭秋生上下打量了冯长根,焦急地问:“我的东西呢?”“别急嘛,到里面再说。”冯长根说着,从容不迫地擦着谭秋生的身子走进院子里。这里面他从未来过,但是他恍然觉得似曾相识,也许是梦里来过吧,他想。潭秋生带着冯长根走进客厅,在客厅明亮的灯光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冯长根,说:“我好像见过你。”冯长根不说话,他是在巡视客厅,他发现这客厅至少60平方米,比他整个家还要大一倍,木地板、空调、冰箱、彩电、音箱、真皮沙发……冯长根想象中的总统套房大概也是这么摆设,他咽了口水,把眼光收回来放到潭秋生脸上。“你是不是踩三轮车的?昨晚我搭的好像就是你的三轮,”潭秋生握着手机,自己坐了下来,也不招呼冯长根,他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说,你是怎么拿了我的手包?”“谭镇长,你这什么话?我昨晚根本没见过你,手包是我在路上的绿化树旁边检的。”冯长很流利地说,像一个优秀的学生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你捡了手包,你想敲诈我?现在手包在哪里?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谭秋生霍地站起身来,声音很威严。冯长根轻轻一笑,他一边坐下一边说:“手包现在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放心,手包里有一只大信封装着一盘录像带,我保管得很好。”“你胆子真不小,敲诈敲到我家来了!”谭秋生挥着手上的手机说,“我打,你马上就完蛋了。”“没事,你打吧,我没偷没抢还能坐牢不成?”冯长根淡淡地说,“你那录像带我就寄给市委了。”他侧过身子,抓起沙发上的电话机,一按就是两个“l”,说,“我来打好了。”“好了,”潭秋生急忙抓住冯长根的手,把他手上的话筒没收,“别开玩笑了!”“我不开玩笑,是你开玩笑!”冯长根也板起了脸。潭秋生叹了口气,说:“就按我在电视上说的办,一万元,你拿出录像带我拿出钱,当面清。”“一万元太少了吧?”冯长根眯着眼睛定定看着潭秋生,笑了一笑,说:“难道带子上的内容就值一万元?”潭秋生用手机擦了擦下巴,他像一个面临重大抉择的大人物,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忽然站住,说:“算你很,你开个价吧。”“开什么价啊?”冯长根嘿嘿笑了两声,样子显得很憨厚,他站起身说,“今天跟你见了个面,我就高兴了,我不是来找你开价的。”“你,”谭秋生又一次上下打量了冯长根,疑惑地问,“你以前认识我?”“我在保温瓶厂干了十几年,有幸在你手下当了两年机修工呢。”冯长根说。“你叫什么名字?”潭秋生紧急地问。“我叫冯长根。”冯长根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走啦。”谭秋生一把拉住冯长根,说:“我的东西呢?”“你的东西我保管得很好,你别怕,我暂时不会外传,”冯长根拿下潭秋生的手,顺便在他的手上拍了拍,说,“相信我。”“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你别走,我先给你一点钱。”潭秋生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十张左右的一小叠百元大钞,放到冯长根的手上,“这点钱你先收下,算是定金吧。”冯长根不客气地把钱收下,他认真地说:“你对我好,我也不会对你坏,录像带我先保管,我保证不会外传。”“你千万不要外传!”“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今天拿了你的钱,我怎么会昧着良心乱来呢?”冯长根神情庄重,他的眼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墙角一箱未开的矿泉水上面,他忽然弯下身,抱起整箱矿泉水,话也没说一声就往外面走。潭秋生看着冯长根的举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恍若梦中,跟着冯长根走到院子里,并且为他开了铁门。他看着冯长根把矿泉水放到三轮车的座位上,好像是在送一个老朋友。“你一定不能外传。”潭秋生说。“放心。”冯长根说。“再见。”“再见。”4送走冯长根,谭秋生方才从梦里回到现实中,他朝院子的水泥地上吐了口水,一边用手机轻轻敲着脑袋一边走进客厅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干你姥!”好像是在骂冯长根,又好像是在骂自己。谭秋生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子,起身往冰箱里拿了一瓶椰子汁。几口喝下,一股冰冷徐徐穿过胃肠,他心想,自己丢了录像带,简直是急昏了头,本来是可以冷处理的,可现在……潭秋生叹了一口气。录像带是他和黄琼在帝豪花园做爱时拍的。黄琼原来在欢乐城唱歌,后来跟了他,就一心一意做他的秘密情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边做爱一边用摄像机把做爱过程自动拍摄下来,他们觉得这是一种很浪漫很刺激很好玩很过瘾的事情,然后一边做爱一边观赏自己做爱的录像一边拍摄最新的做爱过程,这种场面让他们有一种如梦台幻欲死欲仙的感觉。丢失的那盒录像带是他们的最新作品,潭秋生把它带到镇上的宿舍里重温了一遍,准备送回帝豪花园黄琼那里,谁知半路上丢失了!镇上有很多七七八八的事情,开会常常安排在晚上(书记是本镇人,潭秋生怀疑他是有意这么做的),这样潭秋生开完会,一般就住在镇上的宿舍里。怎么打发一个人的寂寞时光,有时候实在熬不住,潭秋生就让司机送到市区,然后到帝豪花园黄琼那里或者回家,而有时候,谭秋生就看录像,把黄琼那里带来的录像带塞进机子里,窥视别人一样饶有兴趣地观赏。昨天上午,他到市里送一份报告,找了几个部委办的老熟人聊了一阵子,中午请文明办蔡主任、公路局张副局长、电大叶校长等人在海华饭店吃了一顿饭。饭后潭秋生把司机打发回去,准备打的到帝豪花园黄琼那里去一趟,他要把手包里的录像带带回去收藏妥当,顺便跟黄琼来一回“死去活来”。可是潭秋生还没拦到的土,却碰到了地税局的三个老朋友。他们正要到金都夜总会吃“工作餐”,不由分说拉起潭秋生就走,好像挟持人质一样。包厢坐定,那个叫作吕阔嘴的地税局稽征股副股长桌子一拍,说:“今天不放倒潭镇长,我这个吕就去掉一个口!”潭秋生笑笑说:“你们三个我才一个,这是不公平竞争。”吕阔嘴说:“上次我到你们镇里,不也是一个对三个吗?”酒菜上来,吕阔嘴把他们稽征股酒量最差的小陈划分给潭秋生,然后楚汉战争就在桌面上爆发了。四瓶茅台酒不一会儿就喝完了,一瓶三斤装的美国加州葡萄酒一下子叫了五瓶,也喝完了;三打蓝带啤酒只当漱口,很快又喝完了……“再来两瓶茅台!”吕阔嘴挥手喊道,他脸青青的,青得怕人,看样子他今天是越战越勇。潭秋生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从中午开始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天亮,这也是有过的,但是今天潭秋生觉得不能再喝下去了,他还要到黄琼那里,而且他喝的酒已经超过极限……像自己这样的好酒量都快不行了,可见今天猜拳输得太多,谭秋生心里骂了一声自己的臭手,他故作轻松地站起身,看见吕阔嘴他们全都醉眼朦胧没在意,便偷偷溜出包厢溜出夜总会……现在回想起来,那晚实在是喝多了,而且是白酒、葡萄酒、啤酒轮流着上,潭秋生不习惯这样掺杂着几种酒喝,难怪最后就经受不住酒精的考验。离开金都夜总会之后的情形,潭秋生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好像是搭了三轮车,好像坐在车上吐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从冬青树上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前边有清洁工刷刷刷地扫着大街。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黑手包不见了!潭秋生当然明白录像带传播出去的后果,从原来的保温瓶厂到现在的镇上,关于潭秋生的风言风语说来不少,可是证据呢?谁也没有证据。然而录像带一旦拿出来,这就是抵赖不了的铁证!那可不仅仅是生活作风有问题,人们一查就会查出黄琼的身份,再查她的别墅是谁掏钱买的……想到这里,谭秋生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冷。这时候,手机响了,原来是财政所老杨说有事找他谈谈,潭秋生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没空,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明天再谈。”谭秋生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椰子汁,喝了两口再也喝不下。他开始回想冯长根这个人,怎么也想不起保温瓶厂有过冯长根这个人,这个鸟人!当然他在保温瓶厂跟工人接触不多,而他在社会上接触的人却太多了,许多名字许多面孔许多声音全都混杂一团。从冯长根今晚的表现来看,这人很有心计,一万元根本填不满地的胃口,他是把我当肥肉准备一口一口割下来吃,干你姥!谭秋生想到镇上的碰仙,他是个黑道上很有名的打手,索性请他把冯长根“修理修理”,但是潭秋生立即觉得这是个极其冒失、没有理智的傻念头,报纸上不是说过海南岛有个副市长请人“做”掉另一个副市长吗?结果事情败露,一下子就完蛋啦。现在积极的办法就是稳住冯长根,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敲诈,只要他不把录像带外传,花点钱无所谓,慢慢我总会有办法治理他!潭秋生终于从繁杂的思绪中走出来,他感到一阵轻松。忽然想到明天上午镇里准备召开贯彻全市反腐倡廉工作会议精神的大会,他拨通了办公室老林的电话。“老林,把我明天的讲话稿送来,我要先看看。什么?还没打印好?老林啊老林,你最近是什么工作态度?是不是闹情绪?我要批评你了。晚上加班加点打印出来,然后立即送一份到我家!”5邱素银和冯小传看见冯长根抱着一箱矿泉水走进家门,他们的眼睛全都瞪大了。邱素银说:“你钱多得没处花是不是?一买就买了一箱矿泉水!”“有个老熟人现在总经销这种矿泉水,这是他送的,让我为他做宣传呢。”冯长根毫不费劲就撒了个谎,他转身对冯小传说:“你每天上学带一瓶水,你要好好念书,要是考不上重点中学,你就把喝下去的水全给我吐出来!”冯长根拍了拍手,走进房间,轻轻把门掩上。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叠钞票,算了算,9张,这钱来得真快,他忍不住在钞票上亲了一口。邱素银推门进来,说:“你神神秘秘搞什么鬼?”冯长根慌忙把钞票收进口袋,他故作反问:“搞什么鬼?我在算晚上挣了几块钱。”“挣了几块钱?”“不多,9块。”冯长根自以为说得一语双关,他慷慨地给了老婆一个灿烂的笑脸。邱素银拿了一件准备缝补的内衣走了出去。冯长根在抽屉里找到一本冯小传写完的作业本,他用铅笔头在背面写上日期,然后写上一行只有他一个人明白的符号:水1X24这一夜冯长根睡得很踏实很香甜。新的一天的太阳照彻圩尾街,冯长根站在窗前看了一阵子街上的阳光,他感觉到生活开始变得很充实,很诱人,就像阳光一样给人无比的温暖和美好的希望。冯长根吃完早饭就出门去了,邱素银以为他到工地扛水泥,实际上他是在街上闲逛。从圩尾街到跃进街,最后冯长根踏上繁华的新华街,他像一个有逛街瘾的妇女,每家商店都不放过。他仔细地察看各种商品,问产地问价格问售后服务,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消费者,结果他什么也不买。在一家服装店,他问起了乳罩的价格,又问它戴上去是否舒服,老板说:“舒服,你戴上就知道了,保准舒服。”冯长根笑笑说:“我戴上去,那不是变态吗?”他觉得很开心,原来逛街也是乐在其中的。冯长根这一天逛的商店比他四十几年来逛的商店还要多,他发现兜里揣着钞票逛商店,这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尽管你什么都不买,但你可以觉得什么都能买。难怪原来不爱逛商店,那是因为兜里没钱。兜里一没钱,看见售货员的眼光就胆怯。冯长根从新华街最后一家商店出来,他想,接着该满足肚子的要求了。冯长根找了一家干净的小餐馆,点了三个菜,叫了两瓶啤酒,一个人慢慢地吃喝起来。他记不得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刻,原来吃饭仅仅是为了把饭菜送进肚子,时间越短越好,哪里顾得上细嚼慢咽享受美味,而这时候,慢慢吃着厨师做出来的精美菜肴,细细地用舌头品尝其中的美味,把味道留在牙间留在心底,这叫作什么啊?冯长根想到了电视上听说过的一个词儿:食文化。冯长根享受完“食文化”,抹着油腻腻的嘴巴出了餐馆,往后坂街潭秋生家走去。这其实才是他今天出门的主要内容。来到谭秋生家的小洋楼面前,他忽然有一种回到自己家里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他想起潭秋生以前教育大家要“爱厂如家”,那不是厂里的也就是家里的,爱拿就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我要爱你家如我家,冯长根在心里对潭秋生说。接连按了三次门铃,方才有人出来开门,是一个长相平平而穿着新艳的三十多岁的妇女。冯长根猜想她是谭秋生的老婆,他用一种做出来的斯文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潭镇长的老朋友。”他没等潭秋生的老婆表示什么,就径直进了院子。“谭秋生没在家。”潭秋生的老婆冷淡地说。冯长根说:“没关系,我坐一坐。”他熟门熟路地走进谭家客厅,像是回到自己家里那样,大大咧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你贵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姓冯,我刚从外地调回来不久。”“你抽烟吗?”“谢谢,我不抽烟。最近谭镇长忙不忙?”“还是老样子。”“他经常不回家吗?”“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家不家。”“潭镇长是个好官啊,学孔繁森,有奉献精神。”听到冯长根恭维潭秋生,谭秋生的老婆神情暖昧地笑了笑。冯长根突然说:“麻烦你拨一下潭镇长的手机,说有个姓冯的在家里,想跟他聊几句。”谭秋生的老婆就拨了电话,说:“你有个姓冯的朋友在家里,你跟他说吧。”冯长根接过话筒,听到潭秋生在话筒里紧张地发问:“你怎么又跑到我家来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老婆乱说什么!”冯长根嘿嘿笑了,大声地说:“老朋友嘛。”他想象着谭秋生在电话那头如临大敌的样子,又说了一声:“老朋友嘛。”“你别乱来,你赶紧走。”潭秋生压低声音说,好像是咬着牙根下命令。“你叫我马上走?哪能空手啊?”冯长根大声地说,“你看怎么办?你跟你爱人说。”“你!你别乱来……”潭秋生的声音哆嗦了。冯长根对潭秋生的老婆说:“有个老朋友住院,谭镇长叫我先去看看他。”然后就把话筒递给她。谭秋生在话筒里听到了冯长根的话,他的声音里显出一种有惊无险之后的轻松:“你拿几盒脑白金给老冯,让他先走。”冯长根回到家里,家里一片午后的寂寥。他把手上一大袋子的脑白金口服液放在冯小传的床上,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怀揣一种别人无法分享的秘密,拿出那本作业本,又在背面记下一行神秘的符号:脑9他想到这本本子很快就会写光,吱吱咕咕吹起口哨。6潭秋生从电话里听说冯长根在自己家里,简直吓坏了,他觉得冯长根用心险恶,要是他有意无意向老婆透露一些录像带的内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后来,他总算明白了冯长根的意图,这无赖爱贪小便宜,让他占点小便宜就能堵住他的嘴巴。开了一个上午的会,谭秋生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发言,他原想好好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到市里开计生工作加温会呢。听完冯长根的电话,他不由松了口气,睡意像个顽皮的小孩,撒腿跑得远远。他想起原来在保温瓶厂的几个小兄弟,便打电话向他们询问冯长根。开头的两个小兄弟对冯长根已经没有印象,倒是第三个小兄弟说起冯长根,无所不知似的,从他的爷爷一直讲到他的父亲。“我只是问你冯长根!”潭秋生打断小兄弟的长篇大论,“他这个人人品怎么样?社会关系怎么样?你把重要的情况告诉我就行了。”“冯长根这人还是有点文化,念书念到了高中,人品嘛,我看一般,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至于社会关系,还算比较单纯。”“废话!”潭秋生生气地说。他从小兄弟那里得到的唯一有价值的情报就是冯长恨的住址。下午谭秋生到市里开会,会后集体在宾馆用餐,他一个人跑了出来,到一家小餐厅吃了快餐,然后搭坐三轮车前往圩尾街。天色渐黑了。潭秋生坐在三轮车上看着圩尾街一点一点暗下去,灯光从窗户一点一点亮起来,三轮车的移动和声响使他恍然进入一部黑白影片,但是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会怎么样。突然谭秋生看见了冯长根从公厕走出来,一边扣着皮带一边抬头看天,好像是在判断天气。谭秋生下了三轮车,付了车费,快步向冯长根走去。冯长根把眼光从天上收回来,刚刚放到圩尾街就一下子看见谭秋生。不由一阵惊喜:“谭镇长,是你啊。”“冯长根!”潭秋生冷冷地说,他心里恨不得立即给他一记耳光。冯长很不计较谭秋生的态度,他眼眯眯笑着,装傻地问道:“潭镇长,你找我有事?”“你太过分了。”潭秋生眼光直直瞪着冯长根说,“我现在找你,要你马上把录像带交出来。我这包里有一万二给你。”说着,潭秋生晃动了几下手里的黑手包。冯长根瞥了那黑手包一眼,说:“哟,又换了一个新的?这个跟丢掉的那个很像嘛,是不是一次性买了好几个?”“我没空闲跟你磨嘴皮,”潭秋生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我们的事情该了断了。”“我不明白你的话,”冯长根说,“我现在也没空跟你多说。”看见冯长根转头要走,潭秋生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说:“你别走!”冯长根拿下谭秋生的手,说:“谭镇长,你怎么一直信不过我呢?我不会外传的,我保管得很好。”说到最后,他冲着潭秋生眨了几下眼睛。“你还是还给我吧,我给你一万二。”谭秋生的声音显得很恳切。“我没说不还给你啊!你老是急,急有什么用?”冯长根埋怨地说。接连有人从面前走过,他们便住了嘴,默默相对,好像一对默契的朋友。谭秋生看着行人走远了,又看了看昏黄的街灯,觉得心里一片黯淡。“你放心好了。”冯长根拍了拍潭秋生的手臂,说,“我把它放在工行保险柜里,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丢也丢不了,偷也偷不了。”“你真有绝招,你想拿着它长期敲诈我,我真服了你。”潭秋生低低地说。冯长根笑了起来,他揩了一把鼻涕摔在地上,说:“看你说的,什么敲诈不敲诈,我们俩谁是谁啊?交个朋友嘛。”谭秋生也冷冷笑了两声,心里说,交个朋友,交个朋友!他忽然真想大吼一声。“我正要出门呢。你晚上没事吧,一起上红星街发廊洗洗头,按个摩轻松轻松,”冯长根老朋友似的拉起潭秋生的手,说,“你没听说过红星街是红灯区吗?我没去过,听说那里的小姐很开放。”谭秋生不说什么,他呆呆地站着,他想冯长根真是无赖兼滑头。冯长根往前走了几步,发觉潭秋生没跟上,他回头说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勉强,我一个人去好了。”谭秋生条件反射似的从手包里拿出几张百元大钞,走到冯长根面前,塞进他的手里,说:“你一个人去玩,我没时间。”冯长根在手里揉着钱,他满脸笑意闪闪发亮,说:“那我替你玩一个?”“当心被警察抓了。”谭秋生说。“我办事你放心。”冯长根说。“你一定给我保密……”“我知道我知道,我走啦,再见。”“再见。”7冯长根从小姐身上翻滚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心想干这事真是爽啊。他至少四十天没有碰过老婆了,“干你姥,我的骨头都酥了。”他说着,伸手往小姐的乳房抓去。“你还要来一次吗?”小姐脸上充满了职业化的徽笑。冯长根不说话,他起身骑上小姐的裸体,心想,这次就当作是替潭秋生玩一玩吧。他开始在小姐身上紧急行动起来,可是没多久,他就感到了体力不支,而且动作越来越不到位,心想这是替潭秋生玩的,随便一点,反正他玩的也多啦。这样想着,冯长根匆匆了事,从小姐身上翻下来。“先生,你还真行,半个小时来了两次。”妓女真心地恭维嫖客。冯长根骄傲地笑了笑,他心想,有钱真是好啊,可以吃吃喝喝,还可以干女人,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钱更有用呢!难怪潭秋生当了厂长就老想把公家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离开幽暗的发廊,冯长根的脚步有些发飘,他回想着小姐性感的肉体,心里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走上圩尾街,冯长根忽然有一种忍不住要大声张扬的冲动。四十几年他第一次尝到了老婆之外的女人,就像每天吃家常小菜,今天终于吃了一道豪华大菜,他有一种成就感,一种荣誉感,但是他明白这是不能与人分享的,他感觉到小腹里有一股暖流窜来窜去,好像一条幸福游动的小鱼。推门走进家里,冯长根看见儿子冯小传在餐桌前做作业,他从壁橱里拿了一瓶脑白金口服液,递到儿子面前说:“好好念书,我每天都会有奖励。这东西电视上吹得很响,给你补补脑,你要好好给我念书,将来读大学,毕业出来弄个官当当,你这辈子就享受不尽啦,你老爸也沾点光。”“爸,我们老师说,当官是为人民服务。”冯小传认真地说。“你为人民服务,人民币为你服务。”冯长根慈祥地摸着冯小传的脑袋说。邱素银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她看了看冯长根,似乎想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异样,她问:“你晚上去哪里?”“没去哪里。”冯长根说。邱素银用眼光暗示冯长根到房间里说话,以免影响冯小传,“好好念书,将来当官!”冯长根又勉励了一下儿子,跟老婆走进房间。“长根,我看你好几天都没出门干活了,你这几天到底是在干什么啊?”邱素银压低声音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我什么事瞒着你?”冯长根满不在乎地说,“你别操心,我不偷不抢,没事。”“你说那些营养品是老朋友送的,我不信。”“你不信就不信,难道你要我把什么事情全都告诉你?”冯长根把脑袋伸到邱素银面前,有点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粗嗓粗气地说:“我没空。”邱素银在床边坐下来,她说:“你不偷不抢这就好,我只当作是你捡的。”冯长根眨了眨眼,心里说,捡,不是吗?白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邱素银莫名其妙。睡到半夜里,邱素银发觉身边的丈夫一直在翻身,心想他是不是那个了,便轻声对他说:“长根,我这几天身体好了些,你想上来就上来一次吧。”“谢谢你的好心。”冯长根含着讥诮说,他忽然觉得老婆很令人讨厌,她身上的肉简直是一堆臭肉。过了一阵子,冯长根方才想到睡不着的原因。他翻身下了床,在抽屉最深处找出那本作业本,又在背面写下日期和一行神秘的符号:他用铅笔写得很用力,最后把纸划破了。8这几天潭秋生忙得团团转,镇上七七八八的事很多,开会接待检查吃饭、农业规划计生突击财政清查农民减负修路造桥引资建厂……潭秋生像是一只被抽紧的陀螺,从早到晚转个不停。有一天上午,他正陪同一个副市长参观一家乡镇企业,黄琼打来了电话,问他晚上能不能回去共度良宵。潭秋生担心黄琼的声音被人听见,很不高兴地说:“我很忙,晚上没空回去。”副市长听了潭秋生的话,表扬他说:“谭镇长以镇为家,不容易啊。”潭秋生生硬地笑了笑,说:“应该。”让潭秋生操心的是,市委组织部一个老朋友向他透露,镇里赵书记准备调进市里,上头开始在考虑书记人选。按正常情况,潭秋生是可以递升上去的,可是谁知道赵书记会不会讲他坏话?平常他们关系处得不好,虽然他的提议不具备决定性作用,却也不容忽视。谭秋生满脑子想着这件事,冯长根和录像带不知不觉被遗忘了。当办公室老林领着冯长根来到他的面前,他愣了好一阵子,恍若梦中。“谭镇长,你忙不忙啊?”冯长根笑着问道。潭秋生援过神来,他想臭骂一声又不便发作,只好把脸扭到一边去,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来了?”“没事,就来看看你,老朋友嘛。”冯长根坦坦荡荡地说。“潭镇长,你们说,我先走了。”老林完成了带路使命,转身要走。冯长根连忙握了握他的手,说:“谢谢你。”“老林,你等等。”潭秋生叫住老林,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下午打算出门,到市里找找魏副书记,刚刚给魏副书记的秘书小马打了传呼,谁知冯长根冒了出来,这可不是容易对付的问题。他发现冯长根神情自然,大大方方的很像个老朋友,恨得牙齿痒痒的。“你今天怎么有兴致跑到小镇上来找我?”他转头向冯长根问道,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放松,放松,放松。“好久不见,老朋友嘛。”冯长根说,像是说台词一样带着一种略为夸张的友情。谭秋生哼哼笑了两声,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笑,心里骂道,干你姥!“谭镇长,叫我有事?”欲走不能的老林忍不住问道。“嗯—-”潭秋生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一边想着怎么说一边说,“是这样的,我有点事要到市里,你陪我这个——老朋友到月美酒家喝点酒唱唱歌,记我的帐就行了。”“潭镇长,你不用客气。”冯长根说。“老朋友来了,应该。”潭秋生把手搭到冯长根的肩上,按住不动,然后拍了拍。他的手暗暗用了许多的力气,做了一个只有两个人才明白的暗示。“你放心吧。”冯长根说,他也拍了拍潭秋生的肩膀,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我就不陪你了,再见。”“再见。”看着冯长根和老林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谭秋生心情沉重地笑了笑,他妈的我们这不是在演戏吗?这时候,魏副书记的秘书小马回电话来了,谭秋生问他魏副书记在家吗?小马说魏副书记下午准备坐飞机去北京,问他有事吗?潭秋生只好说没事。搁下话筒,潭秋生用手挽了几下头发,陷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他眯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这时,他看见魏副书记亲切地伸出手来,他恭敬地跑上前,正要说话,猛然看见冯长根做了个鬼脸……谭秋生一下子醒了过来,他懒懒立起身,心想,不知冯长根和老林在月美酒家会怎么样?有人送了一份文件进来,潭秋生坐到办公桌前,飞快把文件看了一遍,提笔在天头上写道:冯长根还没写上日期他就发现错误,潭秋生吓了一跳,签名怎么签了“冯长根”?他狠狠把“冯长根”打了个叉。几分钟之后,谭秋生推开了冯长根的包厢的房门。老林很意外,说:“潭镇长,你怎么有空过来?”“市里不去了,改天再去。”潭秋生挥了挥手。冯长根猜想潭秋生会过来,果然没错,他正往杯里倒啤酒,很专注的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潭秋生在冯长根对面的软方凳上坐了下来,说:“老朋友嘛。”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也像说台词一样说得那么顺口。冯长根认真地倒满了两杯啤酒,不动声色地说:“潭镇长,来,我敬你一杯。”谭秋生端起杯子。两只杯子碰在了一起,怀里的啤酒泡沫涌了出来。“祝你步步高升,万事如意。”冯长根说。“谢谢。”潭秋生说。他们放下喝空的杯子,老林马上积极地把它们斟满了。“我回敬你一杯。”潭秋生说。于是他们又举起酒杯,两只杯子又一次碰在一起,杯里的啤酒泡沫又一次涌了出来。“祝你身体健康,一切顺利。”谭秋生说。“谢谢。”冯长根说。他们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之后,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像两个出道不久的演员把台词忘了,就这样冷场着。老林又为他们倒酒,说:“无三不成礼,再干一杯。”“再干一杯。”冯长根说。“好,再干一杯。”潭秋生说。“祝你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冯长根说。“升不了了。”潭秋生说。老林接上话头说:“谭镇长有能力有魄力,工作成绩那么大,升官只是迟早的事。”“那是。”冯长根说。潭秋生一口把酒喝了,用手抹去嘴角边的泡沫,说:“你们只知道当官的好处,不知道当官的苦处。”冯长根看见潭秋生说这句话时表情非常沉痛,他点了点头,说:“那是。”“潭镇长,老朋友来了,高兴喝酒吧。”老林扭转话题说,“我来为你们点几首歌唱一唱。”“潭镇长,你够意思,我再敬你一杯。”冯长根说。两个人酒逢知己似的,干了一杯又一杯,脸上都有了点酒意,微微泛红发亮,那种氛围真像是故友重逢。老林点了几首歌,他把一只话筒递给潭秋生说:“《选择》,你的拿手好歌。”“我们合唱吧。”潭秋生对冯长根说。“我不会唱歌,我不行。”冯长根摆着手说,“我从来……”他想说我从来没进过包厢,从来没唱过卡拉OK,但是他把话截住了,只是继续摆手。“跟着字幕唱,谁都会唱。”老林说着硬是把另一支话筒塞到冯长根手上。包厢里响起了音乐,电视上出现一片美丽的沙滩,一个泳装小姐款款走来。冯长根拿着话筒,小心翼翼跟着潭秋生轻轻哼唱,唱着唱着,居然有了乐感,便放声和潭秋生一起唱道: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就算一切重来,我也不会改变决定,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这是我们的选择,喔…………9从镇上回来,冯长根一连几天沉溺在美妙的回想之中,他觉得这才真正过了一回人的日子。温暖如春的包厢,冰凉的啤酒,美味可口的菜肴,现代新潮的歌曲,后来还叫了三个漂亮的三陪小姐……回想起来真是如梦如幻,这是冯长根以前怎么也不敢想象的生活。一个穷光蛋,一个只能白天到工地扛水泥晚上偷偷上街踩三轮车的下岗工人;现在也能这样“潇洒走一回”,这不能不感谢命运的恩赐啊。想到命运,冯长根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豪情,英雄莫问出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上午,冯长根刚从公厕出来,看见摆汽水摊的老许不停地向他招手。他原来跟老许关系不错,可是现在,他觉得老许太窝囊太没用了,一个大男人竟像老太婆一样摆汽水摊,这能有多大出息?他不打算理老许,但是老许招手招个不停,好像有什么紧急事件似的。“怎么啦?”冯长根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向老许问道。老许抑制不住一阵莫名的兴奋,说:“难道你没听说?潭秋生昨晚被抓进检察院啦。”冯长根脑袋轰的一声,他忽然变得有些结巴:“你别开……开玩笑……”“我不跟你开玩笑。”老许正色地说,“潭秋生贪财很有手腕,可是总会留下证据,这叫夜晚走多了总会遇上鬼。举报信多了,上头总会认真一回查一查。”冯长根觉得有些眩晕,他瞪着老许好一阵子,说:“怎么能抓潭秋生?他是个好人。”老许伸手摸了摸冯长根的额头,诧异地说:“你没发烧啊。”冯长根愤怒地摔掉老许的手,说:“你才他妈的发烧!”他不愿意相信潭秋生出事了,然而事实不容怀疑,当他从一个在拘留所当警察的外甥那里得到最后的证实,他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上。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那些美好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冯长根一整天丧魂落魄,心如刀割。第二天,冯长根通过外甥的关系在拘留所会见到了潭秋生。在刚见面的那一瞬间,他真想哭,而潭秋生却是横眉怒眼,咬牙切齿地说:“冯长根,你毁了我!”“不,不是我,”冯长根慌忙地说,“谭镇长,不是我举报你。”“我真不该相信你,你太不讲信用了。”潭秋生低下头叹了一声。“不,不……”冯长根急得说不出话来,他走上前想拉拉谭秋生的手,但是潭秋生用手上的手铐拒绝了他。“你毁了我。”潭秋生平静地说。“不不……”“你毁了我。”“不不不,潭镇长,你应该相信我,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觉得你够朋友,我已经把你当作了老朋友,我怎么会……”冯长根说不下去了,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冯长根不知道怎样回到家里。他坐在桌前发呆,忽然尖叫一声,不禁悲从中来,趴在桌上呜呜咽咽抽泣起来,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你是怎么了?”邱素银惊讶地问。“我明天又得出去扛水泥踩三轮了。”冯长根悲伤地说。邱素银听不明白冯长根话里的意思,不屑地说:“本来就是这个命嘛。”“干你姥!”冯长根怒骂一声,他忽然想到老许一直跟潭秋生过不去,一下子跳了起来,除了他还会有谁举报谭秋生?老许啊老许,我杀了你!冯长根只觉得胸中怒火燃烧,他冲出家门,冲到街头老许的汽水摊。在老许发呆的瞬间,冯长根一脚蹬翻了老许的摊子,眶当一声,街上漫起了五颜六色的汽水……“你毁了我!”冯长根挥着拳头说。“你毁了我……”冯长根把拳头砸向自己的脑袋。“你毁了……”冯长根说不出话,哭了。街上一片五颜六色的水,象是一场小小的水灾。10故事本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是有一件事最后简要补充一下。冯长根把那盘录像带拿到臭头郑家里播放,放了半天,电视荧屏上还是一片雪花纷飞。原来录像带早已被无意中洗掉了。那是一盒空带。(原载《佛山文艺》年6月上半月刊,《福建文学》年7月)

(何葆国,年生于闽南,年大学毕业,现为自由职业者,以写作为主,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石壁苍茫》《山坳上的土楼》《土楼》《冲动》《伪币之家》《水仙》,长篇散文《永远的家园》《驿站》,中短篇小说集《来过一个客》《潜入地里》《马铺故事》《幸福的晚餐》《寂寞山城人老也》《爬墙回家》《石榴疯狂》《土楼梦游》等四十多部,其中《永远的家园》被译成英文、泰国文版出版,小说多篇被改编成电影《工地上的女人》等公映。)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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